浪漫愛正在殺死我們:誰能照顧單身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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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靈

7/15/2024

【翻譯著作】浪漫愛正在殺死我們:誰能照顧單身者?

本篇文章原刊於 The Body Is Not An Apology
原文作者:Caleb Luna

原文出版日期:2018/09/18
譯者:有靈

校訂者:楊剛
作圖者:有靈

翻者筆記:

我們為何要將浪漫愛與關懷綁在一起?後者是所有人需要的基本糧食,但前者卻以階層化的方式將關懷、投注及重視集中於某些人身上。在我們的世界裡,被建構為「不可被愛」的種族少數、障礙者、跨性別者、肥胖者及其他受壓身分的人失去了浪漫愛的可能性,也一併失去了被關懷的資格。我們為何要活在這種世界裡?誰有辦法活在這種世界裡?

我憂鬱,而憂鬱是個動詞。我認為我的憂鬱是社會地位以及不可避免的殖民歷史、種族主義、肥胖汙名、歧視和對立所造成的。我正在服用抗憂藥,但它們只能重塑我大腦的化學反應,而不能重塑我的社會物質現實(social-material reality)。它們無法改變我所愛的人,使他們給出我所需要的關懷。它們無法改變他人看我身體和與我互動時所產生的貶低、降低優先序位和轉移關注的體驗,進而無法改變我的身體。

剛搬到國家另端開始念博班的我處於人生的過度期。儘管搬家前我已經認識了當地的一些人,但搬家還是讓我感到很不適應。建立新的人際關係是很困難的,我發現自己還是想要依賴那些以前一直支持我的人際關係。

一、當我是永久性的單身者,我的生存有何意義?

我也剛好在那個「大多數的朋友都有伴、而我仍然單身」的人生階段。沒有浪漫伴侶關係這件事從來不會使我感到不完整或孤獨,但我開始有種「被單身」的感覺。當我想到我所觀察到、流行文化推銷的、身邊有在談戀愛的朋友所享受的浪漫伴侶優待時,我就意識到這些好處並不只是財務上的或肉體上的,它也包含日常生活中的平凡互惠的人際互動。簡而言之,浪漫伴侶的好處就是投資和關懷––––對一個人進行足夠的投資和關懷,將其融入你的生活中,使其在你的生活中佔據重要地位,讓你感覺到他的存在是必要的,甚至是強迫性的。

當我說我是「被單身」,我的意思是我被生命中的人剝奪了親密和關懷,因為他們都把這些留給別人。

親密和關懷不一定要跟浪漫綁在一起;我渴望的是這些親密和關懷,並不是浪漫本身。我渴望的是當我生病時有一個可靠的人可以照顧我的安全感、人生危機中有人照顧我、有人跟我一起分享喜怒哀樂。這些關懷不一定要被保留給浪漫關係,但我們的文化共識是我們需要以選擇性的方式將關懷分配出來,而且只分配給我們的浪漫伴侶。年輕時,我曾經從友誼關係中得到這些關懷,但隨著年齡的增長,我身邊越來越多的朋友開始認真地談戀愛,我也越來越少,甚至再也無法得到這些關懷了。也許我們越來越不天真,或是我們因為受傷的歲月越來越多而變得越來越警惕,或者我們因為工作的歲月越來越長而變得越來越疲憊,我們可以發出的能量越來越少,發出的時候也越來越謹慎。

無論如此,我們都在這些關懷經濟(economies of care)中,而受到它們的影響,也必須承擔它們的後果。

尤其是我們單身者或被浪漫排除在外的人。我的意思不是尚未接軌的人,而是那些因為身體狀況和主體位置性被建構為不可被愛(unlovable)的人。

二、「愛自己」在資本主義之下真的是生存方式嗎?

如同我曾經寫過,身為一名肥胖、棕褐色和娘娘的人,無論我要不要,我就被建構為不可被愛的。當我提出這些時,我所得到的回饋通常是我應該多愛自己,其他人才會回應我所發揮的自愛能量。在某些情況下,或許是這樣,但我認為這種想法不得要領。重點不是我對自己的態度,而是在歷史中,有些身體就是被建構為值得被愛、值得被照顧的可望對象。文化上就是擁有「高價身體」的人可以得到照顧和關注,無論他們針對自己的態度如何。我因此無法被「只要愛自己」的論述說服。資本主義不期待我們愛自己。事實上,我們很少人真的愛自己,但儘管如此,擁有高價身體的人還是可以得到支持。

「愛自己」的論述迫使我們成為身邊人的「缺點負責人」;不僅要為自己,也要為他人沒有給予我們的關懷付出勞動。這種負擔不成比例地落在已經在文化中被貶低的身體上,據統計他們 更有 可能 因為憂鬱而無法得到照顧。撇開這一點不談,把關懷留給那些已經透過各種方式得到關懷的人是個很糟糕的做法。

我並不是一直都這麼認為,我也不想要有這種感受。我對自己的評價很高,我也在努力愛自己。我認為我可以為我生命中的人貢獻很多。我認為自己是那些我選擇關心的人的好朋友,並為他們奉獻自己的一切。但經驗和歷史表明了,別人願意給我的關懷是有限的。即使人們對我有性方面的興趣(這種情況很多),他們投注的似乎也不會超出性的範疇。在任何情況下,別人願意給我的關懷似乎都是有限的。無論我是否意識到,無論我是否說出,這些動態都在發生。

我們很難將這種偏見視為「選擇」之外的其他可能。換句話說,我周圍的人為了優先考慮他們的浪漫和性關係,而將我和他們的關係置於次要地位。而這些浪漫和性關係的對象通常都是跟比我更有正典身體的人發生––––無論他們是白人、瘦子(或只是沒有我那麼胖)、順性別、非障礙者,還是這些身分的某種組合,都能讓周遭的人對他們產生浪漫的情感。

當我遇到新朋友時,我經常問自己,我是否可以預期他們視我為有吸引力的,並相應地調整我的期望。我知道這可能會被理解為有點自戀或膚淺,但我意識到,這個問題真正想問的是:這個人會讓自己關心我嗎?他們會允許自己在必要時段優先考慮我嗎?他們是否願意關注我,為維持我們之間積極互利的關係而努力?他們是否會讓自己致力於做艱難、疲憊、不舒服、不被感激、不被看見、讓我繼續活著的回報豐厚的工作?即使在情況不好的時候嗎?我這樣做是為了相應地管理我的期望。我這樣做是為了避免因照顧他人而壓迫自己,避免照顧不會回報關懷的人,避免犧牲自己的利益來培養他人。

當我考慮自己對他人以及他們身體的投資與否,我也要問自己這些問題:其中的意義是什麼,這些感受來自哪裡,它們又是為了什麼?我不知道這是否是一個擁有特權、擁有被文化喜愛和重視的身體的人必須經歷的過程。我不知道他們能否理解。

這是我多年來與許多朋友反覆交談的話題。當有可行的情況時,我也在這些關懷經濟裡作了小程度的投資。但是,我曾經(並在某些方面繼續)參與這些關懷經濟,並不意味著它就是好的、中立的或非歷史性的。但這確實意味著,我知道這種情況會發生,這就是我們在文化上的運作方式——即使在那些意圖重建世界的基進社運空間裡。

三、我們能否承認我們所愛的對象是一個政治選擇?

我累了,我不想再跟朋友爭吵。我累了,我不想繼續試圖說服他們相信我和他們的戀人或伴侶一樣重要。在很多方面,我們選擇愛誰,也決定了我們投資於誰以及我們向誰分配必要的資源來維持彼此的生命–––包括關懷。我累了,我不想繼續試圖讓愛我的人理解我和他們的戀人一樣值得被愛、被關心、被投入、被關注,雖然我並不像他們的伴侶們一樣白皙瘦長。我受夠了,我不想繼續提醒他們一個簡單的事實:我們選擇愛誰、向誰投資,終究是個政治議題。

對某些人投資等於對某些身體投資,這也與過去的優先事項和可能性相關。當我們不再根據慾望來分配我們的愛與關懷時,當我們不再把慾望作為我們讓誰活著––––至少是努力讓誰活著––––的標準時,我們就能停止把慾望政治化。

讓我很震撼的是,我是在陰柔人士自殺潮的時刻寫這篇文章的。這些年來,我們失去了許多陰柔公眾人物。強者。傳奇。偶像。他們創造的藝術和社群感動了許多人,讓許多人活了下來。還有一些人沒有活下來。而這些只是我們所知道的。我想,一定有很多人沒能成為酷兒小名人而被看見。

我提出這些悲慘的事情並不是為了戀物化、標記化或消費它們苦楚,而是為了強調自殺潮的嚴重性。自殺是一個複雜而艱難的決定,也許對許多人來說,他人的關懷無法改變這個決定。但是在我個人經驗中,我所接受或不接受的照顧與我產生自殺念頭的強度和頻率有所關聯。

四、無論性資本與否,我們能否讓彼此活下去?

我的人生中有好幾次我的離開或離開的可能性不會造成任何人的打擊。有些人或許會暫時失去傳簡訊的對象,但其他人可以填補我所留下的空洞。沒有人的日常物質生活會因為我的缺席而改變。也就是說,沒有人投入精力將我融入他們的生活,以任何有意義的方式分配他們的關懷,以至於我的缺席會造成破壞。

這種愛的構建實際上讓我感到恐懼。作為一個在個人、文化和歷史上被忽視和不被關心的主體,我渴望得到關懷和優先考慮,但懼怕對另一個人做出這樣的期望。我害怕的不是受到愛的限制,而是我不想感到有義務為一個人保留我的愛和關懷,因為這不僅僅是愛和關懷一個人的事。這種愛以犧牲對其他人的愛和關懷為代價。我並不認為愛情和浪漫必須是這樣的,但似乎這就是愛情和浪漫的實踐方式——無論是故意、無意或潛意識的。我認為這是資本主義個人主義分而治之的產物。我想慷慨地付出我的愛和關懷,我也希望得到善意的回報,不管彼此是否有浪漫的義務。

我不想要被愛。我想要被關心和優先考慮。我也想要建立一個不以浪漫愛情為這些投資的先決條件的世界,尤其是在目前的體制下,可被愛的身體的範圍那麼狹窄。我們要進一步想,目前有哪些身體可以被愛、被關心、被投資。

我們的世界不一定必須維持現狀。無論我們的性資本多寡,我們都應可以致力於讓彼此活下去。我們需要互相照顧,讓彼此活下去。自我肯定的神話是新自由主義對受害者的指責,試圖以獨立思考和行動的名義掩蓋、中和我們的行動,使其非政治化,並逃避責任。

我們能否在愛的前提之外照顧彼此?我們能否承諾讓被建構為不可被愛的人活下去?我們有辦法建立這樣的世界嗎?